


多少王朝風起云涌,跌宕興衰,多少英雄金戈鐵馬,指點江山,那些光榮和夢想,那些激情與輝煌,那些愛和恨,都無一例外地漸去漸遠,消弭于塵埃,而刻滿了記憶的石頭,卻在時光中長久挺立,歷久彌堅……世界各地的人類祖先,幾乎不約而同地發現了對抗時間的物質——石頭,他們的傳奇,文明的密碼,留存在石頭上,活了下來。但這需要一個與石頭相伴相生的隊伍,這個隊伍差不多從七千年前開始集結,綿延流轉續接至今,隊伍中走著一個個面目模糊、沉默寡言的石匠……匠人滿是厚繭的手掌,蓄滿塵世冷暖的目光,苦苦修行的技藝和血脈相傳的家國情懷,在堅硬的石頭中反復磨礪,碰撞,抵達磐石深處,終究把自己雕鑿成了石頭,把石頭雕鑿成了生命。
路遇干活的石匠,拍了幾張圖片,早已忘了,偶然在電腦里看見,依然覺得有些感慨,寫了上面一段文字。
北京郊區,凜冽的冬日,石頭的粉末在陽光中清晰可見,石雕工籠罩在粉塵中,看起來也像一座雕像。
我靠近拍攝,空氣嗆鼻子,衣服和照相機上也落下了粉塵。
石匠們的臉上,石頭的粉塵早已覆滿,像一層嚴冬的寒霜,也像石灰或者白雪,人世間的蒼涼覆蓋了他們,磨具疼痛,發出滯重的摩擦聲,然而似乎他們對這一切并不在意,只專注于眼前端莊站立的石頭。
他們裝飾的建筑里,如今溫暖如春,北京今冬的空氣也格外清新,越發記掛起他們經歷的寒冷和窒息。
記得,他們來自河北著名的石雕之鄉曲陽,許多年前我曾拍攝過紀錄片《曲陽石雕》,見了他們勾起了回憶,很覺親切。也算有緣,趁他們休息,聊了起來。我給幾位遞煙,年輕的石匠把手縮進袖口,擋風點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神中鋒芒一閃,隨即歸于敦厚,應該是個扎實而有力的男人。問他們為何不帶防護口罩,說帶了很快糊上一層石粉,呼吸不暢,我勸他們還是盡可能想辦法做好防護。與傳統石雕行業相比,現在工具更先進了,但勞動強度和環境并沒有太多改變。許多石雕工將來都會患肺矽病、膽結石、腎結石等各種結石病。唉,他們讓石頭有了生命,他們的生命中也比一般人有更多的石頭……
說說曲陽石雕,這項國家級非遺至少已經有兩千多年歷史了,早在西漢時期,曲陽石工就用大理石雕刻碑碣等物,北魏雕鑿佛像名聲日隆,唐代成為中國北方漢白玉雕像的發源地和雕造中心。解放后,人民紀念碑、人民大會堂、歷史博物館的興建,天安門的修復,毛澤東紀念堂的的建造,趙州橋的重修等重大工程,都有曲陽石雕藝人參加,他們是名副其實的大國工匠,了不起的匠人!
石頭無言,述說萬年。
北京幾乎是中國石雕最多的城市,歷朝歷代的留存,這些年的建設添加,可謂不計其數,經常在一個街口,一座大門,一道拱橋,一處寺廟宮殿就能遇見各種各樣的石雕,我很少想到雕鑿這些石頭的人,那些不言不語的石雕和它們后面藏著的匠人很容易被我們忽略和遺忘。大多數石雕并沒有留下作者的名字,石匠們是最默默無聞的匠人,眼前這幾位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們是曲陽十萬石雕工匠的一部分,時間過得比較久了,當時問過名字,如今已經忘記。
幸好影像留存,讓我記住了那個凌冽的寒冬,和寒冬里的石匠。
不知他們現在過得怎么樣。
相信他們工作的防護條件已經改善了,而且越來越好。
快過年了,順便祝天下所有誠懇的勞動者健康幸福。